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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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萬分憤恨,水銀蓮竟在詛咒時悄悄許願,那日未許的願望,化在這個詛咒上。李霆聞惡毒詛咒,有一霎那失神。水銀蓮趁他分心,踮起腳尖就逃,她怕跑得不快,還運起了輕功。

李霆邁出右腳,待右腳落地左腳跟上時,已追上水銀蓮,扣住她的手腕。事情既然已經敗露,他斷不會放她回唐營。李霆打算將水銀蓮強行帶回敖國,再改攻唐計劃。

水銀蓮一心想的卻是回唐營報信,見李霆殺了蘇克和敖國皇子,不知他是否步步為營,下一步就要殺她。水銀蓮不敢去賭,只能做出最有把握,最穩妥的對策。

於是,水銀蓮沖李霆翩然一笑。

莫名且太不合時宜,李霆不由得心頭發虛。

水銀蓮卻笑得愈燦爛,擡高了聲,“你不是問我怎麽跟蹤你到這的嗎?我告訴你。”

“我不想知道。”李霆立即回絕。

“你怕什麽,我告訴你嘛我阿爹呢,是個佞臣,是大唐第一不忠不義不廉不仁的奸賊!但他,也是個妖道,阿爹依附的鬼邪,我不知怎麽稱呼,但樣子你和我那日在地底都見過的。阿爹雖然不能為陛下煉出真正長生的金丹,但幾招看家妖術,還是會的。其中有一對青蚨子母蟲,是阿爹從小養到大的。小時候來家時,它們只一點點小,被我爹用血養到大過巴掌。青蚨這種蟲子,生與子分離後必會聚回一處。我爹年輕時用青蚨母子血各塗在錢上,然後拿這錢去賭,塗母血的錢或塗子血的錢輸掉後,會自己飛回來。他再年長一點,就把這血塗在機要文件上,再往後,我爹就把子母蟲煉了蠱。爹說,如果一人被種了母蠱,另一人被種子蠱,那種子蠱的人,就永遠可以找到身上帶著母蠱的人,天涯海角,都可以第一時間感應到他。我爹還沒來得及拿活人做試驗,就被殺了,所以這子母蠱就歸我了。阿挺,不,這不是你真名,你真名叫什麽我還不知道呢。你還記得三天前的晚上嗎?我早就懷疑你了,總想知道你每次出去究竟做些什麽。想將母蠱神不知鬼不覺種在你身上,卻想不出更好的辦法,便只得同你歡.好,那夜你幾近迷亂,神志喪失,我給你種上母蠱你都不知道。然後我給自己種上子蠱,就找到了你。”水銀蓮很自然坦蕩的說出來。

李霆的心一陣一陣抽痛,水銀蓮趁他恍惚分神,再次要掙脫,想跑。李霆卻立刻反應過來,扣緊她的手腕不放松。

水銀蓮先是一怔,而後嫵媚發笑,“還不放麽?”她見不能靠擾亂他心智來逃跑,便決定硬碰硬。水銀蓮倏地一陣雙臂,李霆瞬覺十指刺痛,他低頭去看,見自己十根指頭,指心竟長出銀絲線來。一指一根,一共十根,從體內發芽生長,而這絲線的另一頭,則長在水銀蓮的十指上。再往下望,雙腳也出十根銀絲,穿透靴子,銀絲另一端亦系在水銀蓮手上。

因為是破肉生長,兩人手腳均鮮血淋漓。

李霆想動,卻發現自己雙手雙腳仿佛被定住,動不得。水銀蓮笑了一聲,她擡手動手,李霆雙足兩腳竟聽命於她擺布,僵硬移動。

外頭在這時響起轟雷,夏日的暴雨兜頭降下,似珠亂灑。水銀蓮斜著身子,後仰著,本來就瘦的腰肢愈發顯得不堪一握。她展開五指,帶笑擺弄,“忘了和你說了,母蠱憐子,心甘情願任子蠱擺布。你現在就是我的傀儡人偶,由著我牽線。”

鮮血不住地往下滴,她卻笑得愈發放肆得意,連眼睛也笑紅了,口中道:“你記不記得,那日下崖去,你許諾過要和我同仇敵愾。”

李霆立即道:“那時你也許過我要永不放手。”

外頭電閃陣陣,天已趨黑,義莊內一時亮一時暗,亮的時候水銀蓮慘白猶如透明。

李霆瞧著她的樣子,有一刻竟不合適合地犯糊塗,心想牽著一輩子,遂了她的心意,也挺幸福。下一瞬他沈聲冷漠,對她道:“你快收了線,又何必傷自己身子?”水銀蓮的身子,哪受得住這樣自殘。

水銀蓮一聲冷哼,“你信不信,我此刻斬斷銀線,人偶沒了主人操控,你就一輩子動彈不了呢!”還不等李霆回應,她就擡手用牙咬斷二十根絲線,拔腿逃離義莊。

李霆要去追,發現縱然神功蓋世,卻真的動不了。

他被定住了。

接下來的數個時辰,李霆始終不放棄嘗試,終於他能動了——就猜到水銀蓮是唬他,哪有一輩子不能動,不過定他數個時辰。李霆不顧外面傾盆大雨,去尋水銀蓮。他猜測她可能怕他追上來,繞路走,便也繞路去尋,果然尋不久就見著地上血跡,先只是一小簇一小簇,應是她十指滲出的血。後來竟是一大泊一大泊,李霆心驚:那聞所未聞的傀儡邪工,定是殺敵自損的。她自己也耗去大半性命。

李霆愈發心急,可血跡卻突然斷了。

李霆別無它法,只得涉險,趕赴唐營附近守候水銀蓮。久守不至,整整一天,唐營內外都不知水銀蓮消息,李霆同時也擔心風聲已走漏,敖軍那邊會遭襲擊。兩邊不安,心頭惴惴,李霆最後選擇回敖軍。

兩日後,李霆派人打探得知。水銀蓮逃出義莊,雨夜路滑,體力不支,瞧見燕來紅騎馬尋來。狂風暴雨盼來救星,她既喜且感激,隨燕來紅上馬。她調整氣息,待能連貫說話後,張口說有天大秘密,還未說下去,就被燕來紅使匕首刺穿心窩。

水銀蓮毫無防備,從馬上栽下去,斷氣前還被馬踏了幾蹄子。

原來,燕來紅妻子回營後小產,燕來紅追問原因,她便說出原因——是水銀蓮的馬驚了她。燕來紅以為水銀蓮是故意為之,便尋出來殺了水銀蓮。

李霆聽完回報,右手摳主桌腳,良久不語。他知道,水銀蓮張口想告訴燕來紅的天大秘密,是李霆是敖國奸細。

數日後,敖軍發動進攻,在廣陽近郊與唐軍兵戎相見。敖國二十三皇子帶軍,戴一鐵面具,不辨樣貌,他行動有如鬼魅,武藝臻境,無人能敵。這位皇子不知是天性嗜血,還是要給被唐軍殺害的九皇子報仇,竟將唐營徹徹底底,來來回回屠了三遍,連投降的唐兵和老弱婦孺也不放過。

事後,他似已力竭,在遍地死屍的唐營中央跪了許久。

……

李霆一面屠營一面尋找,剛剛發現了水銀蓮的屍體,已發腐臭。事態匆忙,唐人無暇給她下葬。

李霆無力跪地,心道:她竟是真的死了。

……

李珠珠緩緩睜開雙眼,這一夢做完了,她卻猶覺著在夢中。卿衣喚她好幾次,她都沒有反應。

良久,珠珠長籲出一口氣,佝僂起肩背。

翌日,珠珠仍不怎麽說話,曉綠逗她她也不理,李珠珠還未從夢中走出來。皇帝和李珠珠共讀,對著奏章,他教她這一段該如何批覆。李珠珠卻盯著皇帝的側臉,心想:父皇那一段,又該如何批呢?

人一生也就一世,眼前的這個男人,半世就那樣過去了。最後一面狼狽倉促,也沒辦法補救。

皇帝根本不知珠珠心中所想,用筆桿敲了一下珠珠腦袋,訓斥道:“不要分心!”

珠珠被打也不生氣,她心裏還在替皇帝不甘。

是夜,李珠珠晚上主動召喚卿衣。

卿衣擡袖,白色的袖角掃走床邊的月光,他在那裏坐下,詢問李珠珠為何召他來。

李珠珠臉一紅,她到底是少女,最記憶深刻的是湖上船上事,湖裏湖外的星星和月亮。最不甘心最想問的不過這一句,“卿衣,蓮娘子到底有沒有喜歡過父皇?”

卿衣抱頭,心想天呀,這麽難的問題我哪知道!

卿衣搖頭,珠珠卻不信,“你不是神仙嗎?”

“我只是個夢神,花神!”

珠珠追問不舍,“那其它的呢,蓮娘子現今魂歸何處,是投胎轉世還是冤魂不散?既然父皇中了詛咒長生無子,為何我還活著?還有還有,蓮娘子到底是從何時開始懷疑父皇的?”

卿衣覺著頭好痛,他不由得想起一位朋友才說過。女子都是很難纏的,無論是女妖還是凡女。卿衣想到這裏,一拍腦袋,告訴珠珠,“你問的那些事,需要十分高強的法力才能查到。我辦不來,但我有個朋友剛好這幾天來訪,以他的法力,應該可以查到。”

珠珠一聽大喜,卻聽卿衣道:“午後你父皇又做夢了,好像仍與之前那些夢有聯系。”

珠珠聽完不解,蓮娘子死了,唐國也滅了,皇帝這一段夢竟還沒有完?

卿衣問:“你做不做夢?”

“做做!”

夢簾一拉,珠珠入夢,發現身在敖宮中,正想著夢神欺我,卻發現這敖宮似乎和平常的不同。

比方說,禦海沒有現在這麽大,只是個小荷花塘,塘裏也沒幾株荷花。塘旁有水榭,上頭數排宮女奏樂,琵琶叮咚響,珠珠再放眼四周,見宮人有平日三倍數之多,皆忙碌著,整個場景匆匆而過。

是歡迎的場景呢,是在歡迎誰回來。

珠珠湊近一群聊天的宮女,聽清了,聽明白。時間已至唐國滅亡數年後,李霆封越王,登基做皇帝,順風順水。今日,是迎之前被流放遠地的女奴,也就是如今的太後,從北疆極寒之地歸來。

皇帝親自去城外迎接,一路護送回宮。入殿內禮畢坐定後,太後命皇帝靠近些,皇帝垂頭彎腰靠近,頭不敢高過太後脖頸,太後輕拍皇帝後背。母子十數年未見,驟地都哭出聲來。

皇帝只哭了兩聲,太後卻是長哭不止,皇帝一直伺候遞帕,待太後情緒穩定後,卻命皇帝屏退左右。

殿內只剩母子兩人,太後才道:“吾兒,哀家有一事求你。”

皇帝猜到八、九分。他在派人去接回太後時,就已知道一事:太後居北疆時,做浣衣女,天寒地凍,仍要日日破冰洗衣。數年間承蒙一位冰上捕魚人的照顧,後來互生情愫。這回太後回歸敖宮,竟將這位相好漁人也帶回宮中。

果然,太後懇求皇帝,讓漁人以面首的身份,與她長居一殿。

這本是醜事一樁,不該答應,但皇帝孝心深厚,又想著太後大半生受苦,就應允下來。

皇帝一直沒與這位面首打照面,直到某一日皇帝在宮裏碰見太後,行禮問安,才掃見太後身後的男子。

那男子的臉皇帝只瞧一眼,就忘不掉也記起來。那是一張故人臉,故人身形,故人神態,是燕來紅。

可是不可能啊,燕來紅明明已經被皇帝親手殺掉了。

皇帝瞬間明白這面首在逃去北地前的身份——唐國歧王。

偏偏巧,歧王撞見皇帝的地方,就在荷花塘邊。

皇帝面色如常與太後寒暄,道別,離去。翌日,皇帝想方設法,單獨召見太後面首。太後得知消息,擔心皇帝是要殺面首掩家醜,匆匆趕來,卻見心愛男人平安從殿中踏出來。

太後松了口氣,問男子,皇帝召他做什麽?

男子道:“聊了些尋常閑事。陛下和善,太後不必憂心。”男子扶著太後,平視遠方,正是夕陽西下,霭霭橙輝,照著皇宮寧靜而祥和。男子想起皇帝在殿中,單獨與他的談話。

皇帝先戳破男子早已死去的身份歧王,使他不得不認。皇帝便再問,歧王是如何金蟬脫殼?男子如實告知,有親信義士,李代桃僵替他去死,他自己則逃往敖國最北端。男子表示,唐國骨血皆腐,無可救藥,他現在只想與心愛之人相攜漸老,絕無覆國之心。

可皇帝似乎對歧王覆不覆國,並不在乎。皇帝問歧王,“朕曾識溫琢,頗為投緣,只可惜兩方立場不同,成不了朋友。朕曾聽他講過,在你'伏誅'之前,他同一班師弟妹,為了保你這位大師兄,甘願自辱跪求水星河。你卻連假死都不曾告訴他們?”

男子回憶片刻,幽幽道:“嗯……不是一班師弟妹,就琢師弟和蓮妹師妹兩人。他倆的真心和辛苦我當時知道的,只是師妹是水星河女兒,就怕萬一,我怎可以告訴他。”男子有關故國的傷疤已經長好,不再疼痛,所以講起來一點也不難受,“蓮師妹小時候脾氣溫順,我與她關系尚佳,後來她回到水星河身邊,心性就漸漸壞了,還跟著水星河學些歪門邪道。我批評她幾次,也沒見她改,君子遠小人,我便不與她聯系了。她仍顧及同門情義去救我,到讓我吃了一驚。”男子感慨,他這些年居住北地,不聞外事,這兩位師弟妹應該都殉國了吧!皇帝在場,這“殉國”一句男子是萬萬不敢出口的。其實這些年磨難過後,回頭一想,當時真沒必要那麽忠義,同水星河爭執。

男子正想著,聽見皇帝問他,“什麽歪門邪道?”

男子楞了片刻,才明白皇帝問的什麽,便答道:“很多的。比方有一次我去找她,見她惡心得要命,在玩兩只蟲子,那蟲子能出血還能吐銀絲線。我讓她趕緊把蟲子丟了,她不丟,跟我說那是鴛鴦蠱蟲,比翼同去,永不相離,她以後要拿那兩只蟲子覓夫婿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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